Chapter 04 手写的从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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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了半杯在玻璃杯,烫得根本没法喝,沈夜从小冰柜里拿了一瓶Perrier,拧开倒了一半进去。试试温度差不多了,才拿进卧室。
罗嘉颀轻嗤,重复了一遍:“关心?”
罗嘉颀表情沉静:“这几天就会出来吧。”
罗嘉颀照例是一丝不苟的深蓝色条纹西服,大衣挂在手臂上,身形挺拔。阳光透过透明的穹顶落下来,洒在他平整的肩上,陈苒拿着登机牌,跟在他身后,有些意外地发现,今天罗嘉颀的精神……似平不佳。
老章没接话,只是呵呵笑了笑。
日光悄无声息地落到那张办公桌上,罗嘉颀的西装就这么随便地扔在桌面上,并不像他往日严谨而整洁的作风。沈夜走过去,想替他挂到衣架上去,才将衣服拿起来,钱夹就从口袋里落了出来。
沈夜低头掏钱的时候,忽然改口:“再加一杯蜂蜜香油茶。”
他微笑起来:“我现在回公司开会。你在这里好好休息。这两天尽量不要出门,实在要出去的话,和阿姨说,让司机带你出去。”
“我本来以为你会拍下来的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啊。就是那个时候,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落选‘游GIRL’吗……”
沈夜皱了皱眉,那种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感觉,并不好。
时间像是在一刹那凝滞。
“你好。”她认出这是公司同事的内线号码。
沈夜很快打断她说:“我明白的,谢谢你。”
罗嘉颀眼风掠起,厉宁自动自觉地换了个说法。
陈苒挂了电话,匆匆走回罗嘉颀身边,提醒说:“登机了。”
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,那个女孩大方地举着酒杯站了起来。
他笑,二话不说地喝了一杯,又回头让服务生再倒上。
“因为知道是我,所以哪怕是强酸或者汽油,你都没有犹豫,是吗?因为知道是我所以才这样对我解释,是吗?”他顿了顿,笑意有些苦涩地从嘴角蔓延开,双眸仿佛亦沾染了灰暗,“可你知道吗?因为是我……所以我更不能原谅自己。”
沈夜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,街道上早就没了什么人,老章把车子开得很快。沈夜问:“罗总每次应酬都这样辛苦吗?”
年轻漂亮这样的词,总有些不正经的调笑味道。只是酒桌上没人介意这句话,反倒有人起哄地笑,颇有些肆无忌惮。
沈夜索性一仰头喝干了,又让服务生倒满了八分,回敬对方。
可他不是更古怪吗……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的,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呢?
自己看到的是他神采奕奕地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。而看不到的,却是今晚这样,即使身体不舒服,还是若无其事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。
阿姨连声说不用,带着塑胶手套,湿漉漉地指着客厅的电脑说:“我一个人就行了,你去做事吧。”
在此之前,或许是因为公关部的同事们自有玲珑手段,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她实在不擅长这个,罗嘉颀不大会带沈夜去需要应酬的场合。
罗嘉颀站在窗口,许是角度的关系,教她看见清的侧脸,而指间是一支燃着的烟。
她的眼神有些怪异,从上而下地看着他,不橡往常那般闪躲,眸色清亮透明,却又不只是澄澈,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怅然,如同……沉湎在某些回忆中,淡淡地考量他。
他没再提让她回去的事,带着她下了车。
“嗯?”罗嘉颀顿了顿,“什么翡翠?”
旁又有人插嘴说,不对呀,当时我朋友在现场呢。那个明星摔地上了,罗总都没看一眼,还一把把助理抱住了。
“好,我马上去办。”陈苒觑了觑他的脸色,转身出门。
沈夜沉默,她知道他只是在用礼貌的说法表达一句不大礼貌的话:“凡事量力而行。”
他只是答她:“先不去你家,现在不是很方便。”
他的衬衣略显凌乱,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,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,脸颊上还带了几分淡红,微微柔和了清的线条。不过在这个人的脸上,丝毫看不出刚醒之后的倦涩。他大概属于那种天生自律到不需要闹钟的人。
“那个,晚上比较好……”她十分自然地解释。
罗嘉颀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门口,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,直到她站起来,才淡淡地说:“麻烦你,我要一杯黑咖啡。”
一瞬之间,却极漫长。
“我以为,这几个月的时间,足够你认识罗嘉颀了。”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,杨宁抿了樱唇,眼神却有几分促狭,“而且我说过,这块跳板,用过就好了。”
陈苒一跨进办公室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年轻的上司,而是他的桌上那份被推开的文件。页边微卷,说明他已经看过了;斜斜地挂在桌脚边,似平……说明他并没有当回事。
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听,即便要说话,也十分简短,毫不掩饰此刻的焦躁。
“嗯,好的。”沈夜顿了顿,“不过罗先生……”
罗嘉颀紧紧抿着唇,直到听到她说话,才微微柔和了表情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红烧的菜式和微甜的口味,她就着菜,吃了两碗饭,才有些满足地站起来,帮着阿姨收拾碗筷。
“你以后干脆每天带着她,她不相信你总该相信你的日程表。哪有时间去花天酒地啊……”
窗外的日头或许悄悄地挪移了一下,时光簌簌地将无声的光影湮没,沈夜觉得他再也不会回话的时候,转身说:“我去吹头发。”
我随口说的“安全感”,你就如此在意,是吗?
“……如果不能把媒体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,对于我们这次的收购是很不利的。前一阵娱乐城和影院的职工就因为担心裁员,去市工会闹过事。这个新闻如果再炒一炒,只怕阻力会更大……”
他有些不确定地揉揉眉心,心里很怀疑,厉宁的那些话,究竟是酒醉后的信口胡说……还是真的会管用?
沈夜有些发懵,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回来了,并且一回来就来加班。她悄悄后退了一步,正准备离开的时候,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,她吓了一跳,替他关上门,走回自己的办公室,一边接电话。
沈夜有些担心地看他一眼,心想那个李行长再来敬酒的时候,自己无论如何要帮他找一杯。虽然那个中年男人……真是有点猥琐,刚才甚至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在了旁边女生的腿上。
镜子里模糊倒映出的人影,正用力地咬着唇:“沈夜,你为什么想到要去救他呢?”
“你说。”客房的门半开着,看得见房内浴室的门关得很紧,水声淅淅哗哗地传出来。
可他还是听到了,在客厅停下脚步,回头望向她。因为略略仰着头,光影掠过挺直的鼻梁,投下一道近乎深刻的阴影。
沈夜有些迟疑: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打个电话去问问。”他打断她,加了一句,“现在。”
空调还开着,暖气仿佛漂浮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,熏得人有些燥热。
他淡淡凝眸看着她。
“伺医生说那些维生素片你还是得吃。”
她用力地抓紧,回头看了他一眼,辩解的话堵在胸口,迟迟没有说出来。
第一次听到的时候,那个女人正将那瓶液体泼上来,强烈的恐惧和不知所措让她站在原地,忘了闪避。她只听见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叫自己,那个声音穿过思维的空白而来,提醒了她自己是处在怎样的情景之下。而这一次,他叫她的名字,沈夜的头微微一扬,在众目睽睽下惊醒过来,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,有些无力地想将他推开。
那晚和厉宁一起喝酒,厉宁兄弟一样肆无忌惮地拍着自己的肩膀,微带同情说:“安全感这种东西,最不好说了。女人说有,就是有,说没有,怎么努力都没用。”
“你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了。”厉宁咳嗽一声。
沈夜没吭声。于是他答应下来,甚至笑了笑:“嗯,也好。”
那群人倒是自动自觉地噤声,接着闪开了。在讨论什么,昭然若揭了吧!他倒不以为意,只是身后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。
刚才在电话里,沈夜对安保部的同事说话的语气很强硬,还带着几分紧张:“罗总已经下来了,我希望五分钟之内,你们把场画处理好。”
是啊,谁会在意呢?在意的人,又怎么会把年轻女孩带到这样的场面中来?
“会有些冲击。”罗嘉颀将目光转回她微红的脸颊上,声音却是温和的,“不过不会有事。”
浴室里依然有着水声,可分明还有一种声音在冲击罗嘉颀的耳膜。他将手机从耳边拿开,慢慢地靠近。
对于I&N的员工来说,这一周,注定是缤纷绚烂,且目不暇接的。罗嘉颀被泼不明液体,而其助理奋勇救驾。这件事基本上是没有疑问的,现场有多少人,就有多少双眼睛,况且还有记者们的照片为证。可是后续的发展,就渐渐地各执一词、光影模糊了。
罗嘉颀已经转身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出他的语气轻描淡写:“其实也没有什么。等公司那边处理好,就没事了。”
罗嘉颀沉默了一会儿,揉了揉眉心中间的地方,沉静地抬头看她一眼,微笑:“今天下午一起参加发布会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?”
打完电话,隔着厚重的橡木门,依然听得到里边的说笑声。
“嗯,很好。”罗嘉颀顿了顿,加上一句,“辛苦你了。”
七点四十五,司机会在七点五十的时候来接他。
首都机场已经到了,他睁开了眼睛:“唔,没事。”
罗嘉颀有些意外,隔了许久,才说:“怎么?”
“等等。”罗嘉颀终于在他出门前的片刻喊住他。
阿姨恰好从厨房出来,恰好看到这样的场景,脚步便一顿。罗嘉颀自若地直起身子,手臂依然扶着她的肩膀,微微用力握了握,低头说:“你记得把手上所有的报告和工作都暂时先转给陈苒。”
罗嘉颀没有点头,也没有否认,低头看着她:沈夜微微扬了脸。
“当时是你给了杂志社暗示,可以招聘几个落选模特当编辑的吗?”
一个令她觉得有些意想不到的人。
餐桌是椭圆形的,他们坐在首尾两端,距离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可至少看得清彼此的表情。罗嘉颀的表情滴水不漏,沈夜心里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,仿佛下午他的脆弱是昙花一现,甚至是自己眼花的产物。
闪光灯亮成一片。洗夜跟在后头,没有不适应的感觉。原本做服装编辑的时候,自己就整天对着片场的强光,她眯了眯眼睛,微微让视线适应了这样的亮度,然后环视了一圈。
沈夜木木地摇头:“还没……”
包厢装修得似巴洛克风格,有些繁复,而一踏进去,巨大的水晶吊灯更是俗气得晃乱人的眼神。
“嗯。”他转过身,不再看着她。
热水顺着长发蜿蜒,在背脊、胸口划出水痕,她克制不住地开始流洎。不为什么,只是害怕。
从八点到十点,罗嘉颀一共进了两次洗手间,大约是吐过了,出来之后脸色白得吓人。沈夜瞅着空当,悄悄拨了个电话出去。公关部的同事赶来救场的时候,一群人终于愿意散了。
窗外热烈的阳光透过深蓝色窗帘落在脸上身上,一折一折的,仿佛柔软纤长的海藻拉出细长明亮的条纹。手里拿着一份《今日早报》,淡淡的油墨味道,纸张在手中发出轻微唰唰的声响。随手翻到某一版,她一怔,将报纸拿近了一些,仔仔细细地读那版新闻。
果然,姜还是老的辣。
沈夜吓了一跳,转回去开了床灯,扶起杯子,又手忙脚乱地去抓纸巾。
罗嘉颀靠在后座上,闭着眼睛,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有些痛。
他又踏上一步,和她站在同样的深色原木地板上,离得这样近,一低头,看得见她净瓷般的肌肤和微卷的睫羽。
罗嘉颀和女伴还没有察觉到这瞬间发生了什么,脚步依然从容。
阿姨做得一手好菜,沈夜自从一个人在S市闯荡至今,几平忘了家常菜的味道了。
八点这一场,显然是正场。
松了一口气,正要离开的时候,异常清晰地看到他的脸,此刻正陷在厚实雪白的枕芯里。他的鼻梁的弧度挺直,呼吸轻缓,睫毛轻轻卷起来,很长,也很柔和,侧脸陷在雪白厚实的被褥间,已然浅眠,似平已经忘了之前说过什么。
等电梯的时候,罗嘉颀被人群簇拥着,而沈夜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,忽然接到电话。
沈夜站起来,看着他在客厅的餐桌边坐下,隔了很久,才踌躇地问:“处理得怎么样了?”
如果不会,为什么独独对我,才是如此?
只聊了一小会儿,沈夜就打断了杨宁,说是有急事,叫了出租车,仿佛落荒而逃。
“这是什么?”
罗嘉颀没说话,重新低头望向电脑屏幕,只是漫不经心地说:“我已经公私不分到需要你这样提醒了吗?”
“哦。你说林嫣?”陈苒微微回神,一时间有些抓不住他的思路。
罗颀……
她想起他微白的脸色,忽然想到他急匆匆地赶去北京,说到底,也是在弥补自己的失误。沈夜只觉得愧疚,有些突兀地说:“我陪你一起去吧。”
“是的。扭伤了脚,不过没什么大事。”
“什么?”沈夜全身僵直了。
挂了电话,自嘲地笑了笑,这样的对话,真像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。他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,听到敲门声。
沈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有些突兀地开口:“为什么不能出门?”
罗嘉颀有些失神地微微低了头,阳光从露台一直照进来,落在他的脊背上,僵硬的身姿拉出一道黯淡的长影。
沈夜掰开他扣着自己的手,勉强笑了笑:“是啊。”
并不是她私人的那个。
结果老章也同她一道感慨:“是啊,我每天早上来接他,他精神都很好。”
有人肯定地说,罗嘉颀当时什么也没做,只是带着助理离开了现场,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纷乱的现场。也有人嗤笑,什么呀,当时离开那是避嫌好不好?人家深夜还跑去医院看新欢了;再说了,罗总什么人?会和助理纠缠不清?
何医生点了点头,笑着说:“他每次下飞机都会有些不舒服,不用太担心,我去看看。”
“罗嘉颀……”她想了很久,在快要看不见他的背影的时候,出声叫他的名字。
将水温调到最高的那一档,每一缕水蒸气从肌肤上流淌而过,都会带来轻微的战栗感,烫得近平刺痛。她扶着光洁的瓷壁,慢慢地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。
几件事飞快地串联在一起,陈苒又何须他再提醒下去,可她站在原地没动,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嘉颀,良久才说:“您……确定要这么做?”
果然是哭过了……有着一级楼梯的高度差,他的视线略高于沈夜,心底仿佛被某种情绪焦灼而过,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她的脸颊。
数秒之后,罗嘉颀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,裹住沈夜的身体,低声说:“婷婷……能自己走吗?”
沈夜轻描淡写地说,一回头,那抹修长的身影却让自己滞在原地。
他重新低下头,只是取过咖啡的杯子,礼貌地说:“谢谢。”
“哦,好的。马上。”陈苒一怔之后,很快地接话。
“林嫣?”罗嘉颀轻轻重复了一遍,似乎是提醒自己要记住这个名字,“她后来被送去了医院?”
“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,还是不要——”
电梯里只剩下罗嘉颀和厉宁。厉宁有些困惑地搔搔头:“按照惯例,出了这件事,风险评估报告就应该摆在每个人面前了。”
沈夜从浴室出来,拖着绵软的拖鞋,走到卧室外的走廊边。长发还在滴水,却并不觉得冷,或许是因为空调打得很足,又或许是窗外阳光造成的假象。
罗嘉颀沉默了一会儿,淡淡地说:“没事。”
他的手臂就搭在沈夜的肩上,她能感受到他越来越烫的体温,于是有些着急地想栏住他——反正她喝的是葡萄汁,多几杯根本不会有问题。可手指一触到自己的杯子,罗嘉颀就瞪她一眼,唇抿得纸一样薄,神色间全是不悦和警告。
沈夜正要坐下的时候,罗嘉颀忽然越过她的肩膀,对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说:“李行长,很久没见了。”然后拍了拍沈夜的肩膀,指了指自己的位子,自然地说:“坐这里。”
在一他的脸色先是有些白,随即泛起了红色。并不是刚才那种睡醒之后的浅红。像是皮脒下边的毛细血管在酒精的作用之下,迅捷地膨胀开,看上去并不健康。
心脏在瞬间收缩起来,手脚瞬间变得冰凉,罗嘉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,至失去了思考下去的勇气。
罗嘉颀并没有听陈苒的建议同去休息,回到1&N,目光还是略略在旁边紧闭的门上停顿了一会儿,脚步却不曾停下,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,走了进去。
沈夜送茶进去的时候,他正在打电话。
陈苒跟在他身后,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厉宁一眼,压低声音说:“已经很糟糕了,你还撺掇罗总借酒消愁?厉经理,麻烦你以后——”
罗嘉颀还是原来的姿势,倒在厚实雪白的床褥间,一条长腿耷拉在地上。
电梯的门缓缓地向两旁弹开,沈夜走进去,对陈苒笑笑说:“谢谢。”
对面的人起哄:“罗总心疼小姑娘了。那就一杯抵三杯。”
陈苒看到了酒店列出的清单,不出意外地,套房里的黑方红方都喝完了,至额外让服务生送来了啤酒。她自然不好对罗嘉颀说什么,可是一转身,看到了厉宁,她表情严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。
陈苒瞅了罗嘉颀一眼,没说话。而罗嘉颀已经侧了脸,若无其事地和一个同事低声说话。她只能有些尴尬地笑。
一推门进去,就有人在笑:“沈小姐一个电话打了那么久,是不是该罚几杯?”
罗嘉颀扶着沈夜的肩膀,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:“丽晶……楼上已经开了包房,各位尽兴……”
微怔的时候陈苒又拨电话进来:“罗总,您母亲的电话,接进来吗?”
沈夜往外走的时候,有些心不在焉地想,昨晚在丽晶发生的事,希望他都已经忘了……免得大家都不自在。
第二天九点,罗嘉颀准时踏进办公室。
罗嘉颀靠在门口,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,低声说:“结论呢?”
罗嘉颀并没停留很久,说完就走了。
数排卡位,单调的黑色,没什么特别的。
陈苒看了看罗嘉颀的背影,用同情的口气说:“追女生真不容易,我忽然觉得那时候我老公追我,也太轻松了。”说完摇了摇头,继续往前走。
车子最后在路边停下来,她跨出一脚之后,终于还是回头,用只有彼此可闻的声音说:“罗总……我的建议,请您好好考虑。”
那个女人冲出了人群,拼命向罗嘉颀跑过来,一边拔开了瓶塞,瓶子里的液体在晃动中泛着毫无质感的透明色泽。
他的指节微屈,依然伸在半空中,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眸子在瞬间黑如陈墨。
“你今天好像喝得太多了。”
他依然低着头,左手撑着额角,大拇指正轻轻地揉着太阳穴。右手握着笔,像个孩子一样,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着,忽快忽慢。
沈夜沉默了一会儿,又说:“他天天这样应酬,每天早上还起得来哦?”
何医生耸耸肩:“他坚持。我只能建议他现在休息一会儿。”
闪光灯又是一亮,沈夜用力眨了眨眼睛,看到那个女人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瓶子。
罗嘉颀重新低下头:“去和她的经纪公司联系一下。”
阿姨匆匆跑出来看了一眼,有些惊讶:“罗先生,你怎么来了?”
再讨厌对方的肥头大耳,自己也根本没立场拒绝。
罗嘉颀心底滑过一丝异样,试探着叫她:“沈夜?”
半个小时后,沈夜坐进副驾驶座的时候,老章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。
其实也不算是梦,只是反复地出现昨晚的邵件事,那辆跑车加速,将她整个人钉在座位上,腹腔里的一切都在翻滚着,想吐却又吐不出来。
罗嘉颀不置可否地移开目光,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,口吻却是平板的:“这就是我不想带你来的原因。”
宅子不算新,却收拾得整洁干净。沈夜被阿姨带去了二楼的浴室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抬起目光,落在她的脸上,淡淡地问,“昨晚你送我回去的?”
这其中的利害关系,她因为一直负责这个案子,稍稍一想就清楚了。只怕这事上报,原本就要闹事的职工会更加反对企业私人化改制。站在罗嘉颀的立场上,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局面。
他微微抬起目光,示意她把杯子放下,就转过了身,继续对着电话说:“……你继续。”
“抱歉——我知道这是私人时间,但是还是麻烦你将S市收购项目的资料整合之后发到我这里。”罗嘉颀住的酒店房间是在最高层,极目远眺,深蓝的夜幕下,整个城市被微光笼着,他转身,目光终于停顿在笔记本的屏幕上。
一旁的陈苒连忙喊了一声:“沈夜!”
她觉得不对,脚步便停了下来。
沈夜瞅瞅他,说不清心底是不是有些不相信。
“谢谢你来叫醒我。”罗嘉颀接过她手里的外套,有些随意地说,“我想整理一下。”
“是,我在加班。”沈夜拿出便笺,“有事吗?”
沈夜先小心地觑了觑罗嘉颀的脸色,日光最后落在领口一团淡粉色的痕迹上。她下意识地望向对座的女孩,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丰润的唇上微闪的色泽。
“我给你一段时间的假期,之后告诉我你的决定。”
沈夜的笑容滞了滞。
“罗先生……”她胡乱地招呼一声,“我去买咖啡。”
“不用看了。我不会再放着那张照片。”罗嘉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,寂静而疲倦,“那天你的话,让我觉得,自己是,一个傻子。”
当事人之一,罗嘉颀的助手沈夜,却没有在这里出现。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休年假。
他一手扶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去松自己的领口,又不耐地拉了拉领带,可转过头面对她的时候,表情却十分温和,只说:“没事。”
这是今天沈夜第二次听到他叫这个名字。
“麻烦你在四点的时候叫醒我好吗?”
厉宁转身。
去北京本来应该是沈夜分内的工作,罗嘉颀这样把陈苒带上,只怕她知道了,心里也是不畅快的。陈苒在处理这些事上,自然有分寸。
“婷婷,你还记得上午我对你说,不需要你好心地为我做什么——我一直在想,你在我身边,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。我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公事责骂你,也不想带着你陪我去挡酒,更不想再出今天这样的事——”
罗嘉颀一言不发,重重地摁上挂机键。陈苒送进来的文件被归置得整整齐齐,就在手边,可他没有翻开,目光却落在电脑屏幕边的一盆仙人球上,花盆是褐色的塑料材质,仙人球不过小拳头的大小,十分不起眼。
“您宁愿……和明星炒绯闻吗?”陈苒终于还是没忍住,跨越本分地问出这一句。
罗嘉颀站在电梯右侧,皱了皱眉,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,伸出手按住开门按钮。
胡思乱想的时候,那人直接越过了罗嘉颀,笑着说:“罗总带来的这位沈小姐,看上去真是年轻漂亮,又能干啊……来,这杯无论如何都要喝了。”
罗嘉颀很快脸色如常:“是吗?昨晚我有事,后来没去那里。”
“小沈你酒量不错啊,看上去没什么事嘛。”
半明半暗之间,一直侧身躺着的那个人,忽然伸出手,扣住了她的手腕,声音带了浓浓的喑哑,唤她的名字:“沈夜。”
微白的烟雾袅袅地弥散开,隔了那么远,竟让她觉得有些清冽与微呛。
S市的夜晚刚刚开始。
直到指尖的肌肤都被水浸泡得皱巴巴的,才知晓时间过去了很久。浴室里全是蒸腾的白雾,她湿漉漉地踏在地巾上凑近了镜子,伸出手指,拭了拭沾满细微雾气的表面看到一双眼睛红肿狼狈。
棕色的会议室大门已经打开了,两边也陆陆续续地有媒体在拍照。罗嘉颀在走廊拐弯的地方等了一会儿。项目的代言人是一位当红的女星,此刻跟着经纪公司的人一起过来,低声和罗嘉颀交谈几句之后,挽住了他的手臂。
沈夜的手还扶在雕花的栏杆上,深红的色泽洇润出一种岁月打磨后的流丽质感。
“我知道你不需要。不过也许你需要向洗小姐解释一下以后几天的新闻头条。因为我猜……”电话那头的男声笑得有些意味深长,“我猜你还没搞定她。”
沈夜有些尴尬,转身出门。走到门口的时候,听到罗嘉颀的咳嗽声,她终究还是忍不住,转头望了一眼。
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不快:“这没什么。是你们建议这样做的。我觉得不错。”
一点五十五分。
罗嘉颀的声音在任何时候听起来,都是彬彬有礼的。
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咔嗒咔嗒的声响,回到办公室,她深呼吸,平缓了气喘,才小心地敲了敲门。
罗嘉颀没有阻拦她,她穿着崭新的,却明显不合身的家居服,整个人瘦落落的仿佛一片纸,他数着她离开的脚步,一字一地开口说:“陈苒和厉宁都在旁边,可你只推开我。沈夜,你推开我的时候,心里知道我是谁,是吗?”
罗嘉颀走上前数步,弯下腰拾了起来,声音擦过她的耳边,却已经云淡风轻地转了话题:“我的生物钟很准时。”
俯身捡起来的时候,她莫名地心虚了一下。然后指尖一动,翻了开来。
厉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苒,结巴着说:“借……借酒消愁?”
沈夜答应了一声,抬头的时候,恰好对上一双幽亮的眸子。
厉宁无辜地耸耸肩,他只是碰到了刚刚从国外总部培训回来的原《游》杂志主编,又聊起沈夜的时候,才凑巧听到的。
第二天一早陈苒在套房外拨了整整二十分钟的电话,终于成功地把喝醉的两个人叫醒了。
“沈助理,你让罗总再过十分钟下来,好吗?”
话筒里熟悉的声音,带着微讽的凉意,不轻不重地传来:“下午的事我听说了,没事吧?”
沈夜心里打了个突,快步走出去,直到看到那个号码,才松下一口气。
而罗嘉颀在听到关门声后,才抬起头,微怔着望向她刚才站立的地方。
眼神有些黯,沈夜低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医生走了之后,电话很适时地响了。
“我说,这次的报告怎么还没出来?”
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,隔开了记者和摄影师,阻止他们继续拍照。
电梯下到四楼的时候,沈夜终于忍不住,轻声问:“老板……”
罗嘉颀慢慢放开她。电梯启动,她只觉得身体一沉,下意识地望向跳动的数字。
罗嘉颀到底还是将她留在家里,独自去了公司。刚进办公室,就接到了罗嘉峰的电话。
陈苒正将一叠文件送到他面前,手指一扬,几页纸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。她连忙俯身去拾,头脑中却从来如此刻般急速运转。
“嗯。”他不置可否地站起来,“走吧。”
罗嘉颀的视线不离开文件,点了点头:“没事了。”
不过具体是哪里不佳,她也说不上来。
“嗯,就这样。”罗嘉颀想要搁电话。
“其实也还好……”厉宁学上司的样子,抿了抿唇角,“我只对一件事很感兴趣。”
沈夜看看罗嘉颀的侧脸,没说什么。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件事:她根本不该提出来陪他一道应酬。自己根本帮不了什么忙……反倒拖累上司。
沈夜打了个哈欠,心里补充了一句:还没有黑眼圈……真像超人。
其实这句话不算是问题,只是感慨罢了。
沈夜站在那里,脊梁有些僵硬。
陈苒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上司,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
罗嘉颀的手臂牢牢地环着沈夜的身体,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怀里轻微地颤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抱着她。
老章回头看了罗嘉板一眼,说:“很久没见罗总醉成这样了。小洗,今天就你陪着吗?”
沈夜想要尖叫,可似乎来不及了。她下意识地跨上一步,用力撞开罗嘉颀。
罗嘉颀的手指顿了顿。
他的手扶着自己办公室的门,一怔之后,才点头说:“去吧。”
或许是以为有着水声遮掩,她才敢哭得这样肆无忌惮……是在后怕?
“小沈,你也要去丽晶吗?”老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罗嘉颀。他正低着头翻文件不时轻轻咳嗽一声,专注得仿佛没听见前边的闲聊。
沈夜将水放在床头,踌躇了一会,蹲下来,将他的腿搬上床。
两个小时之后,当车子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,厉宁坐得笔直,只不过从表情上看,显然对刚才陈苒突如其来的大发飙心有余悸。
哪怕我说有了喜欢的人,你还是不放弃。
罗嘉颀站起来,走到她面前,微微俯下身。他的呼吸有些微的灼|热,额头与她的相触,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到:“放心,我不会再让你出事。”
“所以,你是想说,我不再适合这个工作吗?”
“我家。”他简单地说,“你先去整理一下,别的一会儿再说。”
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,仿佛画家在临摹的时候忽然断了笔力。
他们一道将罗嘉颀扶回酒店的套房,让服务生帮忙开了门,又将他放在卧室,老章抓抓头发说:“我出去给老婆打个电话,你替老板收拾一下就下来吧。一会儿我送你回去。”
“还有……下午到场的媒体也有些棘手。”陈苒慢慢地说,“并不都是I&N旗下的,今天发生的事,想要控制……恐怕还是有些问题。”
“哦,她?”他低头笑了笑,“和她有什么关系?”
他不看她,依然只有四个字:“我不同意。”
周日的下午,咖啡店总是挤得满满的,气氛慵散,让人很想窝到软绵绵的沙发芯子里去。夜看了眼价目表,说:“一杯黑咖啡,一杯香草拿铁。都要大杯。”
嘴里还含着一口“酒”,她疑惑地望向罗嘉颀。罗嘉颀的眼睛在微醺的时候竟明亮得惊人,他的眼神掠过她的讶异,又若无其事地游移开。
他正微扬了日光,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后脊,沈夜顿住了。
车子里的温度调得极为暖和,暖风拂到颈间唇上,有些干燥。沈夜依然披着他的外套,不曾拿下来。
绕过I&N大楼,罗嘉颀索性摘下了耳机,将电话扔在了后座上。
“那边可能会有记者。”
陈苒轻轻咳嗽了一声,觉得这句话很难开口。
“罗总,小沈还好吧?”这次打来的是陈苒,“那东西已经査过了,就是一瓶柴油。那个女人神经有些问题,已经被送走了。”
厉宁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一丝不稳:“要不你试试和沈夜谈一谈,看她能不能接受?”
沈夜在他对面坐下,目光落在他袖口那对水滴形的深蓝袖扣上,皱眉问:“是不是这件事对收购案很不利?”
罗嘉颀临时去北京,陈苒随行。她打电话来交代了几件事,最后有些迟疑地说:“小沈,老板这次带我过去……”
陈苒表情依然很严肃:“我是说……沈夜。”
手机还在不依不饶地震动,这次是厉宁打进来的。
会所的服务生都相当体贴细致,站在她身边提醒说:“小姐,水会不会太凉?我帮您调得热一些吧?”
他的语气很自然,只是在中间微微地停顿,仿佛在和她闲聊家常。
沈夜连忙站住,转身,看见他拿了一份打印稿,皱着眉问。
嗓音略微有些沙哑,有些熟悉,也有几分陌生。夜一怔:“你是?”
罗嘉颀很快地恢复了自若的表情,轻扬了眉梢:“什么?”
“安全感,”他的声音愈加沉了下去,“是我给不了你,还是你不想要?”
“都成风云人物了。”沈夜掏出那份报纸,无奈地苦笑,“这几天休假。”
陈苒知道他并不喜欢坐飞机,有些担心:“罗总,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哦,我会告诉他。”
半个小时后,何医生又进来了,脸上满是无奈:“他身体倒是没太大问题。就是太疲劳了,稍稍有些感冒。不过……他坚持今晚还是要去参加几场应酬。”
“是在……往下吗?”她依然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说话的节奏。
沈夜背脊上密密出了一层汗,只觉得热。他刻意做出的种种冷漠姿态,在这个时候,终于还是被这样的一个动作瓦解开,甚至有溃不成军的意味。
熟悉的景色一段又一段地在眼前飘过,她有些迷惘地想着杨宁适才的话。那段往事里,似平有一个雷厉风行的年轻男人,也有一个懵懂间失去一切的女孩。
“沈夜,之前你不是一直说要回家吗?明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?”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,“恰好又有假期。”
“你……醉了。”湿漉漉的手指还扶在杯壁上,沈夜不敢动,直到扣着自己手腕的股力道渐渐变得柔和,直至松开。
“晚上我去看看她。”罗嘉颀笑了笑,“你替我准备一下。”
“好久没见了。”杨宁一见到沈夜,便略带调侃地笑,“原本想着那个工作是美差,没想到是火坑。”
“罗总。”她小心地招呼一声。
飞机缓缓降落在S市的机场。商务舱里的乘客本就不多,此刻三三两两地走完了。
她什么也没说,唇角的笑令人难以捉摸:“没什么……”
可是自己手边只有速溶咖啡。她抓了大衣,又拿了零钱包,拉开门,看到罗嘉颀,有些讷讷地驻足。
“是我分内的事。”她的回答一板一眼,今早接到陈苒的电话,她就知道他去北京是要用到这些资料的,加班做报告的时候一并做完了。
“这件事实在等不起,我们不能被动——”
生怕类似交杯的闹剧发生,她毫不犹豫地大口吞咽下杯中的液体,凉凉的润滑在喉咙的时候,沈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。
“嘉颀,你没事吧?”母亲的声音照例是从容清雅,“之前为什么不接电话?”
陈苒昨晚给自己打电话,他们回来的飞机是在晚上,那么现在是谁在里边?
沈夜没有说话,愈发地板紧了唇,午后的阳光落在睫羽下,眸色深漾,情绪莫名。
包厢里就有洗手间,可她还是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,打开龙头,将手放在了冰凉的水流下,冲了又冲。
算是无声地逐客。
喧闹声仿佛已经远去,从这里到电梯门口,空落落地疏散出一条小径。
沈夜迅速地后退了一步。
路上都是沉默,沈夜一直扭头看着窗外,也希望他一直就这么沉默下去,什么都不要说。她不想听,也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,其实……她连自己之前做了什么都是浑浑噩噩的。
一直到进了电梯,他没有等任何人,一只手放开她,摁下了按钮。
罗嘉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电话。
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,她推开门,有些机械地拨了个号码。
“她也没事。”罗嘉颀皱了皱眉,语气亦是不动声色:“另外,Derek,我不需要有人向我指示如何处理危机。”
十分钟后,陈苒打电话给罗嘉颀;“罗总,安排好了。八点去一趟名品店,九点左右去医院。您看有问题吗?”
跌跌撞撞地从电梯出来,罗嘉颀将头靠在沈夜的肩上,她只能陪着他一道坐后座。
呃,怎么会这么心不在焉呢?她漱口,恶狠狠地,想把嘴里古怪的味道冲淡。
似乎开了整整数个小时,车子才在宜春路停下来。
“罗嘉峰。”
罗嘉颀稳住身体的时候,已经往前趔趄了好几步,而女伴被他一带,踩住自己的裙角,摔在了地上。
女人被保安拉开了,手里的打火机啪地摔落,身体像是一条濒死的鱼,在拼命挣扎。而周围一片闪烁的灯光和嘈杂的低语,仿佛是一圈薄薄的塑料膜,窸窸窣窣地在发出声响。
罗嘉颀看到了包含附件的邮件,扫了一眼发送时间,是今天早上9:04。
挤在当中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,穿得有些窘迫寒酸,并不像是来出席这个场合的。
办公桌后边的人很熟悉,只是……他并没有往常那样专注地办公,只是靠着皮椅,似乎在闭目养神。
沈夜的声音非常安静,“嗯”了一声:“好的。”
“我很清楚。”罗嘉颀的手指顿在半空中,良久,才轻轻敲击了一下。
是哭声吗?
手指轻轻地在鼠标上敲击了一下,很快转跳到邮件页面。“你已经发过来了?”
她平静地结语:“那么,我希望你能处理好。”
其实这才是他真正颀赏厉宁的原因吧。这个家伙,不论在什么情况下,总是笑得出来的。哪怕此刻他作为自己的亲信,刚刚在视频会议上接受了董事会的狂轰滥炸——很多的不满和指责,不好直接冲着罗嘉颀来,就只能往下一走,落在厉宁身上。
罗嘉颀专注地看着她,并没有接口,只是微蹙的浓眉间,一个小小的“川”字更加的深了一些。
那份八宝琵琶鸭转到沈夜面前的时候,他并不望向她,只是用极低的声音说:“吃点东西,不要空腹喝那么多。”
罗嘉颀勾起唇角,看出她的欲言又止。
几乎将那块鸭肉呛在喉咙里,沈夜抬头望向罗嘉颀,他的表情依旧是淡然,即便不是愉悦,至少也是毫不抗拒。
“我自己可以了……”沈夜手指抓着他的外套,努力地挺起背脊,仿佛这样可以躲避背后可怕的黏湿感。
站在门厅,沈夜看着热情的阿姨,只说:“阿姨,不用忙了,我来收拾下东西,马上就走。”
沈夜抚了抚发烫的脸颊,回忆了一遍,确定他要的是黑咖啡,不是红茶。
“我知道,谢谢你。”
不知是拗不过他,还是不想与他过多地纠缠,最后还是坐上了车,沈夜看到罗嘉颀自窗外俯下身,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,浅浅一笑:“回家好好休息,到了再和你联系。”
“这是咖啡,这是……柚子茶。”沈夜不得不解释,“冬天喝这个很好。”
“这么晚了,今天还有应酬吗?”沈夜转头看看时间,略微有些不自在。
握在手心的电话响了起来,沈夜看了看号码,长长的一串,却很陌生。
罗嘉颀脸色沉了沉。
这么一分神,罗嘉颀已经走了上来,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脚步,目光缓缓地挪移到她微肿的眼睛上。
只剩下厉宁目瞪口呆地站在后边,心想原来陈姐早就看出来了吗?
“沈夜呢?”厉宁抬头,望着跳动的数字,“把她藏起来了?怕她看到?”
“你没醉是吧?”
而沈夜此刻坐在后座上,已经无法顾及自己是否失礼,用了很长时间,才听到司机问自己“小姐,你去哪里?”
“宜春路。”
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俯下来,将脸埋在沈夜的颈侧,深深地呼吸一口,仿佛要以此确认她的安然无恙。
昨晚回来的路上,十几分钟,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。又或者,罗嘉颀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,可至少当时,她已经没心情去顾及他在想些什么了。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他身边,度秒如年。
她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次自己醉酒。和他醉后安静的睡觉相比,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。
坐了很久,直到心跳一点点地平复,她掀开了被子,挪去洗手间刷牙洗脸。
沈夜的圣诞节,是在1&N办公室里度过的。等她从一堆数据里抽身,再三地检査完两份报告,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。发送了邮件,沈夜的电话响了。
“陈姐?”
宅子不大,从扶手往下看,就是客厅。
“这是去哪里?”
沈夜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,悄悄地放下手。
罗嘉颀微微阖了眼,嘴角用力抿起来,表情显得有些生硬——就在早上的时候,自己一脸冷漠地对她说了“以后不需要你好心地为我做些什么”,真是讽刺啊。
“有的有的。”阿姨连忙进厨房去收拾了。
厉宁干笑了两声,揉了揉鼻子:“不论是选哪个,我猜她都不会开心吧。”
“陈姐刚才还打电话来,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。”沈夜的话没说完,罗嘉颀的脸色蓦然间又有些生冷。
“这次好像特别醉。”老章有些奇怪,“怎么今天就带了你一个人?以前有小孔他们陪着,很少会喝醉。”
暮色透过玻璃窗,几丝被折射过的光线融融地映在他的领口,罗嘉颀的脸色比起下午的时候,柔和了一些。
落在办公室的电脑和公文包是傍晚的时候有人送来的,沈夜洗了洗手,打开电脑,开始搜索无线网络。
关了灯,正要离开的时候,身后有沉闷的一声声响,似是什么东西翻了。
关心和八卦,是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上的。厉宁在心底默念了一遍,正了正脸色,异常严肃地说:“这个建议当初是我提的,或许我该负些责任。”
“喂,你好,陈苒。”她没看来电显示,一只手敲打着键盘,“罗总还没通知我……”
“这次收购案,如果失败,对集团来说不过是放弃了一个项目。不过对你来说不一样,它是你亲手主导的。我以为,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。”
罗嘉颀倒笑起来了:“你说她是喜欢被藏起来……还是自己去做女主角?”
何医生是罗家在S市的私人医生,沈夜在心怡生病的时候和他联系过几次,对他也不陌生。
她的表情仿佛是看着猎人的小兽,有些防备,也有些仓皇,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唇上。
她微张了嘴唇,想要问他,可踌躇了许久,却发不出声音。
阳光中最细微的分子抖落在罗嘉颀身畔,沈夜定睛,这个自己见过的最英俊、最冷静的年轻男人,右手竟在微微发抖。
“哦,其实也没什么。罗总身体不大好,你要是见到他了,记得提醒他休息。”
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,即便是素来冷静的罗嘉颀,也会有冲动赌气的时刻。
他到底还是接了起来。
他踱进客厅,在楼梯边顿了顿,继续往上走。
他笑得将眉日舒展开,手指按在眉心的地方,轻轻揉了揉:“总有些不想做的事要去做。”
宴请的客人都是银行的领导,一屋子的人,包括沈夜在内,有四个年轻女孩子。那些女孩子或许是单位里新进的职员,能喝,也能说话,半个小时不到,罗嘉颀已经在一波波的攻势下,连干了好几杯红酒。
直到他在一个路口转弯,方向渐渐有些不对。
“婷婷……”他无须转身,却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她的存在,声音喑哑低沉,打破了此刻的沉静,“我一直在想,你要是出事了,我该怎么办。”
她说了句“我知道了”,提醒自己记住这个教训,转身离开。
挤了一截牙膏在牙刷上,才送进嘴里,就听见搁在外边的手机响起来。
沈夜从洗手间出来,看到罗嘉颀办公室半开的门,有些意外。
原本在办公室伏案工作的陈苒又被电话声打断,她忍不住皱了皱眉,这是今天下午她接到的第三十个电话了吧!
罗嘉颀重新走到门外,拿出落在车子里的手机,看了看数个未接来电。
水开了,电热壶嗒的一声,汩汩地冒着热气。
沈夜的指尖都开始发热,低头吃东西的时候,听到对面有人起哄,要罗嘉颀和个女孩喝交杯酒。
闪光灯连绵成一片,咔嚓声不绝。
不远的地方起了些动静,有人隐隐约约在喊:“拉住她!”
身后似平有些骚动,或许是有摄影师在为了抢位置而起争执吧?沈夜皱了皱眉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
“我……表现得这么明显吗?”他的表情不大自然。
沈夜再一次拿起牙刷,站在镜前的时候,表情却没有语气那样轻松。
沈夜低头看了看日程,前头两场倒还好,不过八点是和银行的人一起。帮人,素来是挨上酒桌就不愿下来的。她皱皱眉:“何医生,你不能劝他不去吗?”
“我就在休息室,一会儿你可以直接进来。”他打断她,“还有事吗?”
沈夜心中还存着些疑问,可他俯视望着她,深邃黝黑的眸子里溢着不轻不重的蛊惑,她点了点头。他便勾了唇角,放松地微笑。
罗嘉颀“嗯”了一声,一步步踏在厚实的漆木地板上,嗒嗒的声响在偌大的房子里回荡,清晰空落,叫人觉得心惊。
选秀出身的女星今天穿的是一件范思哲的红色露背礼服,因为裸着的后背还抹了亮粉,露出的肌肤雪白柔滑如绸缎。曳地长裙下踩的高跟鞋想必有七八厘米高,不过这样,倒和罗嘉颀的身高更相配了些。
话题中人物,却并没有旁人所想的样闷闷不乐。而她知晓这件事的后续的时候,已经是数日之后。
沈夜有些讶然地看他一眼。
接起来之后,对方先开口:“沈夜小姐?”
“何医生,一会儿你进去吧。我不陪着了……”她有些尴尬,“罗先生肯定不喜欢我去打断他的工作。”
沈夜走到门口,听到身后一阵笑声。
“这是什么?”他指了指桌上小小的植物。
她不得不加深了脸上的微笑同他打招呼。
是啊……即便现在,她还是在想,为什么要去救他呢?
她不知道罗嘉颀用了什么办法,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葡萄汁,服务生一次次斟满,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。
“怎么?罗先生从来没对你说起过他对你的‘青睐有加’吗?”杨宁诧异,白皙的手指抚着杯壁,“我还以为这件事,大家都知道了。”
或许是因为微微仰着头,侧脸的线条便拉得更为清亮,脸颊的地方有些凹陷下去,而眉峰轻轻皱着,似乎有些不安。
车子在宜春路一座老宅前停下,自动门打开,罗嘉颀径直驶进了花园,停在檐廊下。
“说吧,不用顾忌什么。”罗嘉颀淡淡地说。
罗嘉颀的手机一直在震动,他似平并不愿意接起来,隔了许久,洗夜低声说:“那边肯定在找你。”
“……还没。”沈夜顿了顿,莫名其妙地撒了个谎,“有什么事吗?”
罗嘉颀又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,才站起来。
仿佛一切都是风和日丽,且云淡风轻。
罗嘉峰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,又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罗嘉颀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。
“八点?”
罗嘉颀侧身看了看她,语气温和镇定“别担心,不会有事的。我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。”
他笑了笑,从容地翻阅着文件,唇被嘴角的弧度拉得更薄:“沈夜,以后不需要你好心地为我做些什么。”
他不顾一切地试图去接住她往前倒下的身体。
罗嘉颀握着高脚杯,不轻不重地晃动着杯中的液体,嘴角噙着笑,没有开口。
他指间的那支烟,并没有积下多少灰,此刻却扑簌一声,掉下了一截。
里边静悄悄的,她犹豫着是现在去叫醒他,还是再让他休息上半个小时。
罗嘉颀从会议室出来,目光掠过不远处咖啡贩售机边的几个同事,微微眯起眼睛。
“那么,有兴趣回来做杂志吗?”杨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
从六点到八点,从三楼到五楼,都是在丽晶,罗嘉颀已经换了三桌。沈夜跟在他身后,想起他密密麻麻的行程表,忽然觉得他……真的很不容易。
一低头,才发现是把洗面奶当作了牙膏……
她转头望向他,有些迟疑:“我还是陪你一起吧。”况且今天也没有别人陪着他啊……
罗嘉颀挑眉望向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下属。
“是啊。”沈夜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老章一眼,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。
恰好到站,沈夜将报纸塞进包里,一眼看到那间茶室。
“要回家吗?”罗嘉颀看着她的背影,语气依然温和,“我让司机送你。”
沈夜怔了怔,说:“我和司机一起送你回去的。”
他的眸子此刻掩映在金色的阳光里,是一种低调优雅的琥珀色。
沈夜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就往外走,走到门口,刚才失去的言语技能才算回来,回头说:“罗先生——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戴上蓝牙耳机。
沈夜“嗯”了一声,微垂了视线,跟着他走出电梯。
罗嘉颀在她将第二个杯子摆到眼前的时候,终于将日光从文件上移开,带了疑惑望向她。
可罗嘉颀一杯杯喝下的,却是货真价实的酒。饭局过半的时候,他的眼神终于慢慢地开始涣散,恰好有人来向沈夜敬酒,他毫不顾忌地伸手揽了她的肩,推开对方的酒杯说:“我来。”
电梯门已经打开了,罗嘉颀当先走了进去,同事们一个个跟上,只剩她一个人突兀地站在外边压低声音说电话。
“我没事。”沈夜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发出来的,还在发抖。
罗嘉颀的目光落回电脑上,良久,才轻声说:“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。”
“两杯是吗?”店员笑着确认了一遍。
陈苒有些尴尬,想了想,主动解释说:“我给沈夜打了个电话,有些工作交代给她。”
时光静谧微凉。静得仿佛一幅黑白素描。
“还有什么事?”他松了松领口,声音清冽。
一如既往的英俊,他看着她的时候,日光中是难以掩饰的暖意。或许是因为窗外刺眼的阳光,沈夜只淡淡转开目光,说:“再见。”
她有些紧张起来,掩厂脚步,悄悄地走过去,张望了一眼。
司机将她送到了市中心,沈夜独自逛了一会儿,又跳上一辆公交车。
“那个……今天在场的人都对你和小沈的关系很好奇……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,舆论导向偏一偏,关注的焦点就完全不一样了。”
这是不成文的规定,彼此都是心知肚明。
陈苒有些反应不过来:“啊?”
“老板……”
“哦,这个啊,您中午不在这里。我和小沈去外边吃饭,路边看到有卖的,她就买了一盆放这里了,说是能防辐射——”
她笑笑说不用,然后接过擦手纸和乳液,认真地抹了一遍,才重新回到包房。
时间滴滴答答地挪移到近四点的时候,沈夜走进罗嘉颀的办公室。
“要不……要不我替你推了晚上的饭局?”沈夜的声音有些迟疑,但还是开口说,“你的身体还好吗?”
“这里是?”沈夜还有几分迟疑。
“老板,昨晚希尔顿的慈善宴上的翡翠很不错啊。”她顿了顿,“你母亲不是最爱翡翠吗?”
陈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“那边事办完了,我们就改签了早上的机票。老板回I&N了,你碰到他了吗?”
沈夜没有说话,其实她是有些茫然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室内温暖如春,可她随着他的心境,仿佛一下子萧索下来,又分外地怀念浴室里的温度。
“老板?”陈苒在电话那边尴尬地住口,又喊了一声,“老板……”
他听到身后的惊呼声,条件反射地回头。沈夜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——几平就是原来罗嘉颀站的位置。那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握着一瓶液体,不偏不倚地泼在了她的脊背上!
你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吗?迷惘……软弱……愤怒……你会吗?
罗嘉颀把风衣挽在臂上,耐心地等着。
“好吧……”厉宁无奈地举了举手,“我承认我是来关心一下你和……沈夜现在的关系的。”
他短促地笑了一声,沈夜听得出是拒绝。
“你没有。我只是,比较担心的是你们私下的关系。”厉宁有些无奈,“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,对不起。”
幸好发布会并不需要出门。出电梯的时候,她有些心神不安地看了看门外,还好,并没有看到哭闹的人群。大概是被保安暂时请开了,她跟在罗嘉颀身后,微微放心。
罗嘉颀靠着电梯,轻轻阖上眼睛,没有接话。
罗嘉颀倒没有夸奖她的勇猛,只是微微低了头,将酒杯搁回餐桌上,又探手动了动桌子中央的转盘。
手指触到她背后的布料上,冰凉濡湿的一片,润滑黏腻,却没什么异样。一颗心终于晃晃悠悠地从黑暗中回落到胸腔,手臂的力道也随着意识的恢复在渐渐地加重。
“送我到丽晶门口,你把沈小姐送回去吧。”罗嘉颀合上一份文件,语气镇定地对老章说。
客厅的灯光不算明亮,仿佛一匹绢缎盖住了耀眼的日光,柔和似水;空气里弥散的是白粥糯糯香香的味道;而厨房里偶尔传出阿姨清洗的声音,叮咚作响。
“没有。”沈夜有些局促地说,“谢谢你。”
“别提新杂志。”杨宁摆了摆手,“工作怎么样?”
“在处理一些事。”
“罗先生知道吗?”
低沉的声音凝稠住了时光,也凝稠住了即将离开的脚步。
他是有意把自己支开的吗?匀不出太多的时间去深思这个念头,沈夜听见自己举杯,说:“应该的。”
沈夜同她一道进店,选了卡座坐下,看着气色极佳的主编,微笑:“怎么忽然想到约我喝茶?我以为你会忙得脚不沾地。”
沈夜答应了一声,烧了一壶水,等开的时候,又替他将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一一摆好。
沈夜有些心烦意乱地看了看时间。
他手里拿着勺子,却迟迟没有放进那一盅粥里。
“刚才那边拿出了应急方案,让我问下您的意见是什么。”
罗嘉颀抿起唇角:“这件事晚点再说。”
十分钟后,何医生赶到了I&N,先敲了沈夜办公室的门。
“嘿,罗总。”厉宁推门进来,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罗嘉颀的脸色,“呃……你看上去像失恋——”
似乎刚刚连接上,门口就有了动静,她回头看一眼,是罗嘉颀。
沈夜不能喝酒,也不能帮着挡酒,应酬起来有些笨拙……她忽然有些懊悔,自己陪着来是做什么呢?
“婷婷!”
“什么?”沈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。
等到拾起头的时候,素来稳重的陈姐已经镇定自若地回答上司,斩钉截铁:“没有。”
下午两点,在I&N一楼最大的会议厅里正在举行新闻发布会。
而外界的这一切,罗嘉顾全无察觉,他只知道怀里的那个人正在推开自己,于是伸出手,不容抗拒,又不失柔和地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上,修长的手指覆着她的眼晴,低声说:“别看外边,我们先离开这里。”
罗嘉颀没笑,许是侧着角度的关系,眉眼分外的深邃,良久才说:“我不想对你说谢谢。”
“不用了罗先生,现在外边应该是‘安全’的。”沈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而放松。
罗嘉颀笑了笑:“还有吃的吗?”
沈夜一怔,随即勉强笑了笑,有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:“我本来以为……你一定会对我说句谢谢。”
不过主角之一的缺席,并没有湮没群众的热情,从茶水间到餐厅,从开会的间隙到下班等电梯,嗡嗡的话题声充斥在这幢大楼中。
沈夜一遍遍地刷着牙,脑子里滑过各种纷乱的问题,直到吐出一口泡沫,才觉得有些不对。
这不是红酒的味道……甜甜的,有点是葡萄汁。
“老板,老实说,我向你推荐沈夜的时候,并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认识了她。”厉宁想了想,索性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,“而且我很惊讶,当初你居然答应了。”
他没有听完,挂了电话。
“喜欢一个人会让味觉退化吗?”厉宁的眸子里真的闪烁着几分好奇,“你怎么忍受她泡的红茶的?”
罗嘉颀锋锐绷紧的唇线微微一扯,她本以为他会说一句“谢谢”,可并不是的——他的声音如同刚才那样喑哑,却说了另外三个字:“对不起。”
“是我。”罗嘉颀的声音,“麻烦进来一下。”
“这份稿子不是给你用的,只是需要过日一下。”沈夜补充了一句,“前几天和你确认的时候,你说不想发言。”
沈夜的心脏在瞬间静止,仿佛血液逆行而上,整张脸涨得通红。手指一松,钱包又啪地落在地上。
罗嘉颀忽然转头对沈夜说:“之前我让你联系Kathy,她给你回电了吗?”
罗嘉颀抬眼看看她,神情淡然:“怎么?”
罗嘉颀半揽着沈夜往前边走,依然半强迫地抚着她的脸,手指遮在她的眼帘上。
“假期?”她看着他。
罗嘉颀的表情似平可见破冰般的松动,过了一会儿,又看似毫不在意地问:“她也送你了?”
可是沈夜的声音已经打断了他的思路,她似平有预知他想要说些什么,声音温和地坚持:“要是当时陈苒或者厉宁在我前面,我也会推开他们。人的下意识反应都那样。”
明显的一声闷响,大概是手机落在了后边的羊毛垫上,夜回头看了一眼,小声“老板……”
“我当然不是在关心你。我是说沈小姐没事吗?”
罗嘉颀蹙眉,却没有回答,只是侧身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。
还是一个多月前的郚件事。I&N旗下某杂志社的员工得了重病,又被公司辞退,影响极其恶劣。罗嘉颀知道后非常恼怒,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罚,按照规定支付了医药费,可是前几天,那名员工到底还是重病不治去世了,家属们认为是公司延误了治疗时机,来I&N大闹了几场。今天据说又在I&N楼下拉出了横幅。
沈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,额头上竟然密密出了一层冷汗。她的手指紧紧地抠着灰色床单,用力闭了闭眼睛,试图淡化梦里的场景。
“下午两点的新闻发布会,和上个月印度伊维公司的合作项目说明。”沈夜解释,“哪里有问题吗?我马上就去改。”